作者:绮白
到了车外,高承钧还要挨河东侯的骂。
“进去吃顿饭也比这工夫长!你小子用没用心?”河东侯总觉得闺女是一时冲动做了傻事,如今后悔了,见高承钧也气不顺了,才一见他就赶他出来。河东侯几次都想带着队伍打道回安城,退了这门婚,让皇上另作打算。反正是涉及闺女的事,他就敢犟起老脸跟皇上顶。
可与雪信一商量,她还是拧着。
“出来了就没有无功而返往回走的道理。”雪信狠巴巴地说。
“是孬种还能吓一吓,是暴脾气还能激一激,可那小子是个软钉子,骂都骂不出个屁来,根本成不了大事。”河东侯对这块料也是愁。
“他没出声不是因为没知觉,他是在扛。”雪信说。
河东侯于是更愁:“闺女,你是真喜欢他?喜欢他,就应该不舍得逼他。往死里逼的是仇家。”
雪信说:“我们是仇家。可我也是仗着我喜欢他、他喜欢我,才能逼住他。”
“这事儿过去了,就跟爹爹回华城。爹再给你找个好夫婿,开开心心过日子。”河东侯一个脑袋胀得有两个大,从来爱吃爱玩倒下就鼾声如雷的侯爷,好几天夜里都在床上翻烧饼。
也不是女儿一个人在经历爱恨交缠,他和皇上何尝不是五味杂陈。
高献之那老小子,二十多年前与他们是同一伙的小兄弟,也曾出生入死并肩而战。如今他是朝廷的股肱重臣也是皇上的心腹大患,河东侯要打着结亲家的名义把他捋下台。别人做不来的他河东侯能做,不正全仗着旧时的交情和信任吗?朝堂里的亲缘友爱,渐渐成了轰赶进猎场的兽,初时好吃好喝地养着,养得天真烂漫,养肥了,兽与兽之间争抢地盘的矛盾也养出来了,再相互赶尽杀绝。
河东侯翻来覆去地叹息,岁月真如东逝波,沧桑太沧桑。
打到人们脸上的冻雨渐渐夹入了细小的冰粒。高承钧有经验,河东侯更清楚,他们得快起来了,得赶在大雪封住道路前走到龟兹城,否则他们也许会被冻在半途。所以不管颠不颠簸,都要快起来。
马车里的大件家具都是榫死在地板上的,小一些的器物底部也安了磁石,可以吸附在地板或榻几上,不至于颠挪了位。其余的东西就倒了霉,橘子滚得满地是,水晶盘也从榻几上滑下来砸个粉碎。雪信在车里被晃得抱着头想吐。婢女们一不小心就被飞起来的鎏金银熏球砸中脑袋。
河东侯心疼闺女也没办法,总要先保住命,才谈得上旅途舒适。
也不都是坏事,至少雪信给折腾得想发脾气也没力气发了,像只被剪了指甲的猫。高承钧于是就变得重要以及可爱起来。不管路有多崎岖难行,车厢里的一切是如何东倒西歪,高承钧的脊背永远是挺直的,他的怀抱永远是稳定的,一头扎进去,立刻安全了下来。整日整夜在颠簸的车厢挺直腰杆,当然比跟着颠仆起落累,可他就是能做到整日整夜不动如山。
必须得有这么个不得不的理由,两个人才一时半刻不拧了。雪信虎起脸不逼高承钧了,高承钧也不悬着心哄雪信了。两人用不着说话也分不开。
高承钧守着江雪信,江雪信依赖着高承钧。
对了,认回父亲后,她把姓改了,不用随着沈先生的姓了,河东侯姓江。
途中遇见不止一股当地逐水草而居的部落势力。远远望见朝廷和河东侯的旗帜,还要靠近来,有的是好奇,有的是要看看有没有捞点油水的机会。
高承钧上前,刚报了自己的姓,人家脸皮一紧,什么想法也没了,拿半生不熟的汉话寒暄几句,急着打马扬鞭溜了。
这一幕又弄得河东侯老大不高兴。在这破地方,朝廷的旗子不好用也就算了,他河东侯的名声也不如高家势力如雷贯耳。真该收拾收拾那老小子了。
除了自始至终没有下过车的雪信,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次送亲旅程的亡命。风餐露宿,顶着风雨往前走,马累死过十几匹,许多人脸上、手上、脚尖上生了冻疮。河东侯一张平日保养得还不错的脸黑了一层,还被风雨吹出不少褶子,胡子也粘连成毡了。等回安城,还得重头保养。
若不是高献之带着人马从龟兹城出发,清理沿途积雪,把送亲队伍接进城里,这支队伍也许走不进龟兹城。
“你只带了这么点人?”这是高献之对河东侯说的第一句话。他应该是早就知道队伍的人数的,只是要当着河东侯的面再抖一遍威风。
才带这么点人,当真小看他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