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渐渐变大,砸得瓦垄噼啪作响,顺着房檐飞流直下,落在祠堂门外的青石板上,发出清脆的滴答声,溅起圈圈涟漪。
这场雨完全没有消停之意,一场秋雨一场凉。
沈幼烟当时着急去看陆昭,穿得很是单薄,被关到第二天,因悲伤过度和严重受寒,很快整个人冷得不停打颤,右腿也刺痛不断。
她烧到傍晚,迷迷糊糊歪斜倒下,混沌中,听着雨声,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,陆别尘救她的大雨天。
那时,她全家还没搬来京都,住在边陲的小城邑中。
爹爹当时是随军刀笔吏,忙起来一年半载才能回家一次。
母亲之前一直很疼爱她,有了妹妹沈幼兰后,对她的疼爱渐渐减少,一颗心都放在了沈幼兰身上。
那年春天,沈幼兰生了一场大病,大夫说要很多银子才能治好,否则就只能准备后事。
母亲给父亲写信,父亲迟迟没回,母亲只能想法子到处借钱,可是借来的银子完全是杯水车薪。
那段时间,母亲的脾气逐渐变差,对她动辄发火打骂。
她知道母亲是因为妹妹的病才会如此,并不责怪母亲,反而提出,自己可以做点心,装在篮子里沿街叫卖。
第一天,她把自己挣来的铜板交给母亲手里,母亲总算有了笑脸,夸她懂事了。
得到母亲的夸赞,她开始更加勤快地做点心挣钱。
那日,她再次挎着篮子出门,卖完回去的路上忽遇大雨,她没带伞,又找不到地方避雨,便想抄近路早点回家。
就是这个错误的决定,让她在小巷子里遇到了人牙子。
对方见她是个单身小姑娘,从后面用麻绳拴住她的手,用布堵住她的嘴,正要把她塞进破布袋中,有少年的呵斥声从远处传来:“你们在做什么!”
人牙子扭头看到是个穿着华丽,打着伞的白衣小公子,后面还跟着几个身高马大的带刀侍卫,当即扔下她撒腿就跑。
她后怕不已,狼狈跌坐在地上,任凭雨水和泪水在脸上滑落,身子阵阵打颤。
小公子走上前,让侍卫帮她解开麻绳。
她仰头,好似一瞬间看到了雨中谪仙。
对方身处雨帘中,十二三的年纪,一身矜贵清冷,撑着一把画了青竹纹的油纸伞,周身氤氲着一层浅浅的水雾,身穿白衣却不染尘埃,淡然站在她面前。
见她浑身并无伤痕,对方蹙了蹙眉,问:“你没事吧?你家住哪里,我让人送你回去。”
她哽咽着自报所住之处后,一再感谢。
小公子安排了两个侍卫送她回去。
她在路上询问了侍卫才知道,小公子是宣平侯世子陆别尘。
这几日跟着云太傅游学至此,遇到下雨,闲着无事,想欣赏一下边陲小镇的街巷雨景,这才撑伞出来踱步。
雨声越来越大,沈幼烟被右腿的刺痛惊醒,迷迷糊糊睁开眼,对上一双漆黑的双目。
对方是个年轻公子,穿着一身玄衣,右眼长有一颗泪痣,生得俊丽似妖,蹲在自己面前,好似一直在认真打量自己。
沈幼烟挣扎着坐起身,发现自己还在祠堂,这会天色天黑,只有门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弱天光。
她惊骇不已,有气无力地出声:“你,你是谁?为何在这里?”
年轻公子站起身,颀长的身形将丁点天光遮的严严实实。
沈幼烟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。
“陆府的客人,白宿,你可以唤我白寻之。”
“我路过这里,见你昏迷在屋内,外面无人看守,便进来看看情况。”
沈幼烟的脑袋昏沉得厉害,听闻此话,瞬间惊醒不少。
“你是靖王府的七公子?”
靖王是当今皇上的皇叔,青州十二城皆是他的封地,手握大启王朝的十几万兵马,便是皇上见了靖王也要礼让三分。
靖王有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子,叫白宿,字寻之,是青楼妓子所生,从小就流落在外,直到十岁才被找回。
她听过关于白宿的传闻,据说他因为母亲的身份原因,始终不得靖王欢心。
几个兄长同样鄙夷他的身份。
他在靖王府举步维艰,便选择离开靖王府,四处游山玩水,当个清闲散人。
这事在大启人尽皆知。
白宿见她的脸颊已经烧成了绯色,右腿好像在阵阵打颤,顿时压下了眉眼。
“你发烧又腿疼,独自昏迷在这里多久了?陆府的人就这样不管不问吗?”
沈幼烟不知对方如何晓得她腿疼的,可眼前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恣肆无忌,让她莫名心慌。
“此事和你无关,你快出去,被人看到,我的名声就毁了。”
白宿一愣,赞同的点点头,“也是,你现在还没和陆别尘和离,确实不能毁了名声。”
他站起身,双手负后,冲着沈幼烟扬了扬眉梢。
“等着,最多一个时辰,我一定让陆别尘放你出去。”
言毕,他当真撑伞离开了,走之前,还顺手关上了门。
祠堂再次鸦雀无声。
沈幼烟回想起来,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,仿若只是一场梦。
*
陆别尘得知宣平侯不愿回来看昭昭最后一眼,神色淡然。
“他不愿意回来也罢,我找人算了,今日就是良辰吉日,安排人把昭昭下葬吧。”
陆母听闻此事,大骂宣平侯狼心狗肺,怎么还不死在道观中。
安葬陆昭时,陆母哭到一度昏厥,回到府中,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,蔫蔫地躺在榻上无声流泪。
忙完陆昭的葬礼,陆别尘还没来得及喘口气,白宿冒着雨上门拜访。
他是在下江南期间和白宿结识的。
他被人刺杀,白宿意外救了他,事后二人把酒言欢。
酒过三巡,白宿说有时间要去京都看看,到时要住在陆府,好好叨扰叨扰他。
恩人上门,又是靖王府的公子,他当即留白宿在府中暂住。
这会,安排好一切,忙到暮色降临,他坐在书房椅子上,只觉头痛欲裂,身心交瘁。
自从他回来,府里好像一天也没消停过。
从前,他心情烦闷,会去沈幼烟屋子里坐一会,看她安静地写字绣花,自己的心莫名也跟着平和下来。
她说自己救过她两次。
那些陈年旧事,都是他当初的随手之举,他从未放在心上,陈年旧事早已化成尘封的记忆,哪怕他用力思索许久,也只是想到一个模糊的大概。
他记不清了,可她一直深记心中。
她温柔,温婉,善良,因倾慕他已久,嫁进来后满心满眼都是他,将他奉若神明。
甚至在落石掉下来的一瞬,不顾性命挡他面前。
可陆昭的死偏偏因她而起。
一想到此事,他心里如压了一块巨石,难受得无法喘息。
他仰倒在椅子中,双手遮面,低声呢喃:“为什么会这样?”
似是问自己,似是问虚无。
屋内鸦雀无声,没人回应,只有豆大的烛火在摇晃,郎君的人影被照得模糊不均。蜡烛将被燃尽,棉线发出细小的噼啪声。
“世子爷,白公子有事求见。”
外面猝然传来朝飞的声音,陆别尘收起所有情绪,坐直身子。
“让他进来。”
陆别尘沈幼烟小说全文阅读 陆别尘沈幼烟第8章